“左手放松,然后自然地垂在身侧,”老师说,“对,就是这样。你看这时的拇指和其余四指,当你弹琴时左手就应当保持这样的姿态。用最自然最舒服样子去弹琴,以腕带指,配合气息,而不是僵硬地用力。”就在一周前的古琴课上,老师纠正我弹琴的姿势时,我蓦地想起林西莉在《古琴》中写到过的,她的老师王迪先生是如何仔细地纠正她的手姿。如同长久以来的憧憬忽而变为了眼前的现实,我的心情豁然开朗。
来自瑞典的汉学家林西莉,曾经于六十年代初来到中国留学,并同时在北京古琴研究会学习古琴。她在《古琴》一书中平实而细腻地描述了这段学习经历:王迪怎样为她讲解琴曲、教导她学琴,而隔壁房间不时会传来管平湖和查阜西的琴声还有他们两位给古曲打谱时的激烈讨论声,有时溥雪斋或管平湖还会轻手轻脚地过来指点一下她的手指和弹法。我初次读到这里时几乎要垂涎三尺,即使那时我的手指还从未抚过古琴的琴弦。
就像“我轻轻地拨动其中的一根弦,它发出一种使整个房间都颤动的声音”触动到了林西莉一般,她的文字也深深撩动了我的心。我幻想着这样的声音从自己的指尖流出,时而清澈亮丽、时而深邃低沉、时而轻弱细腻得“如寺庙屋檐下的风铃”,它们交织成韵汇成难以言喻的美妙音律。这幻想令我突然间激动得难以自抑,遂一跃而起做出决定,我要学古琴。这之后,每月有两个或者三个周末,我跋涉过半个北京城,去一处名为“流水音”的茶舍上古琴课。而在我正式接触古琴后,那些书中读来的寄情于琴和知音相交的故事才逐渐生动丰满起来。
“《秋夜读易》这首曲子,描述的是孔子晚年于秋夜临窗读《易》的情景。”纠正了姿势后,老师开始给我讲解新的曲子,“起初的拂、滚与搓表现的是入夜后远处传来的钟声,作为开场。然后便是缓缓翻书开始阅读,要沉稳,不能急。你听,这一段就要弹得稍快一些,好似读到会心处仿佛要掩卷笑开一般畅快……”
操琴之人的心绪和他所要表达的意境与情感是可以融于琴声中传递给知音者的。伯牙和子期的故事流传千载,司马相如的一曲《凤求凰》是经久不衰的佳话,嵇康绝唱更是引得多少人心神感念。历代文人们不仅将自己的满腔情怀吟咏成隽永的诗句,放诸于挥洒点墨的笔端,也寄身于古琴的丝弦之间,他们在直抒胸臆的同时也寻求着内心的平和与超脱。无论是抑郁哀伤,还是意气风发,又或者只是酒过三巡起身潇洒而歌,当他们拨动琴弦,他们便从狭隘的现实中抽身而出,畅游于一个更广阔的属于他们的精神世界中。
有时我练琴,我先生坐在一旁听着听着会突然问我为何这么烦躁。于是我停下来,深呼吸几次,整理整理因为几个音总也弹不好而焦躁的情绪,定下心来再弹,他便会说这回平稳多了。也有时一整天忙碌工作导致的头昏脑胀,会因坐下来抚一会儿琴而清爽舒服很多。这些切身体验为我打开了一扇小窗,令我得以摸索到那古老而高雅的精神世界中的吉光片羽。
奇妙的是,这本激起我对古琴浓厚兴趣的书,竟然出自一位外国人之手。感谢这位笑容甜美的蓝眼睛女士讲述了一个关于古琴的故事,正是由于她娓娓道来的经历和体会,我推开了通往一片广阔天地的大门。